夏日的蝉鸣声里，厨房里飘来粽叶特有的清香。奶奶坐在竹编的矮凳上，青筋凸起的手指正灵巧地翻飞着翠绿的粽叶。我蹲在门框边，看那些宽大的叶片在她掌心翻折成漏斗状，糯米像雪白的云絮被轻轻填入，红枣在米粒间若隐若现，最后用细麻绳捆扎成棱角分明的四角粽。

奶奶包粽子时总爱哼着走调的民谣，这是她年轻时在江南插队时养成的习惯。记得八岁那年发高烧，她整夜用浸过井水的湿毛巾敷在我额头上，每隔两小时就煮一锅姜枣茶。天蒙蒙亮时，她端来一个热气腾腾的粽子，剥开层层叠叠的粽叶，金黄的糯米裹着红艳艳的枣子，甜香混着药香在晨光里氤氲。那时我才知道，原来生病时最解馋的药引子，是奶奶用柴火灶煨了整夜的粽子。

每年芒种前后，村口的老槐树都会挂满艾草。奶奶会带着我采最肥厚的粽叶，在溪边用石磨磨去叶脉上的毛刺。她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糯米：九里香米要选颗粒圆润的，蒸出来的粽子才不会夹生；黑米得用井水浸泡四个时辰，才能染出墨玉般的光泽。有次我偷懒把粽叶直接铺在灶台上烤，结果叶面焦黑发苦，奶奶却笑着用焦叶包了碗红糖糍粑给我吃："你看，焦叶的苦能解米的甜。"

去年清明返乡，发现奶奶的灶台旁多了台智能电饭煲。她正对着手机视频里的年轻人演示新学的"三重包裹法"：内层用箬叶防粘，中层裹竹叶增香，外层再包荷叶防潮。年轻人惊讶于她能熟练操作电子秤和温度计，却不知道这双布满老茧的手，曾徒手在柴火灶前包出过三百多只粽子。那天傍晚，我们守着电饭煲的玻璃窗，看着蒸汽在夕阳里翻涌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灶膛里的火光还是屏幕里的暖光更明亮。

前些日子整理旧物，翻出奶奶年轻时的工作证。泛黄的纸页上印着"江南责任制小组会计"，背面贴着张黑白照片，穿蓝布衫的姑娘站在稻穗堆里笑得灿烂。她包粽子的手在照片里依然修长，与现在微微颤抖的指节重叠。忽然明白那些藏在糯米里的时光——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用芦苇叶包的咸肉粽，九十年代出口到香港的真空包装粽子，新世纪初给留守儿童寄的"爱心粽"，原来都是她用皱纹和白发编织的年轮。

此刻暮色四合，厨房里又响起粽叶沙沙的摩擦声。奶奶把新包的粽子放进蒸笼，蒸汽爬上她花白的鬓角，在眼镜片上凝成细密的水珠。我忽然想起《东京梦华录》里记载的"四时粽子"，原来穿越千年，这传承的不仅是食物，更是中国人将思念包进岁月的智慧。当电饭煲的提示音与柴火噼啪声在记忆里交响，我忽然读懂了奶奶说的那句话："粽子要包九层九，才能把九九八十一道工序都藏进去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