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阳光像融化的蜜糖般黏在柏油路上,我攥着车票站在高铁站月台上,望着玻璃幕墙外川流不息的人群,忽然想起去年暑假和父母在西湖边泛舟时,船娘哼唱的那支《采菱曲》。这次独自前往江南古镇的旅行,像一卷等待展开的宣纸,等待我用脚步与目光来晕染。
清晨五点的机场还笼罩在薄雾中,我背着装满速写本和三脚架的行李箱,在值机柜台前遇见了同航班的大三学姐林安。她正往登机箱里塞进半瓶梅子酒,说这是要送给乌镇茶馆的老板娘作为谢礼。"去年我帮他们修复了濒临坍塌的雕花窗棂,"她笑着把酒塞进我怀里,"这次就当是还人情。"舷窗外的云絮被阳光穿透时,我忽然意识到,这场说走就走的旅行里,早已埋下了许多未知的伏笔。
青石板路在梅雨时节泛着湿润的光泽,我撑着油纸伞走进乌镇西栅。转过挂着"逢源双桥"石碑的巷口,意外撞见正在修复古戏台的工匠们。六旬的老匠人陈师傅正用竹刀削着榫卯,听见我询问便放下工具:"这戏台用了三百年,去年夏天台风掀了半边屋顶,我们得赶在梅雨季前支起脚手架。"他粗糙的手指抚过梁柱上斑驳的彩绘,"你看这凤凰图案,当年是用矿物颜料调的朱砂,现在年轻人都不懂这些了。"我蹲下来记录时,发现他工作服口袋里露出一角泛黄的《营造法式》,书页间夹着张黑白照片——二十岁的陈师傅站在尚未完工的戏台前。
在逢源馆的茶寮里,我遇见了正在临摹《富春山居图》的林安。她将梅子酒换成碧螺春:"当年黄公望画此卷时,特意在富春江畔种了七棵银杏。"她笔尖悬在"秋山"二字上方,"你看这墨色浓淡,像不像钱塘江潮水涨落?"我们聊到暮色四合,檐角铜铃在晚风中轻响,她突然指着窗外惊呼:"快看!"只见一群孩童举着纸鸢从巷弄跑来,最小的那个正踮脚试图抓住飘向天空的蝴蝶风筝。
第三日前往西塘,暴雨不期而至。撑着油纸伞在烟雨长廊奔跑时,遇见卖阿婆在收摊。她硬塞给我一包桂花糖糕:"小姑娘,莫淋着雨走夜路。"走到石拱桥边,发现她正用塑料布遮盖着墙边晾晒的蓝印花布。雨幕中隐约传来吴语小调,几个纳鞋底的阿婆围坐在廊下唱"走三桥",布谷鸟的啼鸣混着雨声,竟谱成独特的江南夜曲。
返程前夜,我在陈师傅修复的戏台前遇见他。他指着台上新漆的梁柱说:"年轻人总说传统手艺要失传了,可你看这榫卯结构,冬暖夏凉还不用一颗钉子。"月光漫过飞檐斗拱,忽然想起林安临别前的话:"艺术就像水乡的船,总要顺着河湾漂移,但船骨永远得是桐油灰。"我摸着戏台木纹上凸起的云纹雕花,突然懂得那些散落在古镇街巷的相遇,都是时光留给旅人的诗笺。
飞机掠过云层时,舷窗外流动的云海像极了陈师傅戏台上的水墨画。我翻开速写本,发现夹在其中的梅子酒票根已微黄,背面用铅笔写着林安的字迹:"愿你的下一程,遇见更多未知的惊喜。"机舱广播响起登机提醒,我轻轻抚过那些记录着匠人、纸鸢、蓝印花布的速写,忽然觉得这趟旅程从未真正结束——那些在江南烟雨中种下的故事,终将在某个不经意的清晨,化作笔尖流淌的春水。